第六十五章 混乱的善后

天子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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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都暴乱烈火焚城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全国。

    不久前刚刚成功逼迫满清朝廷妥协、一举登上内阁总理宝座的袁世凯,第一个发来质询电文,紧接着便是欧美各国驻华大使和各地领事馆纷纷发来急电,询问本国侨民和领事机构是否安全。

    国内的报纸鲜有报道,顶多是刊登一则短新闻略作提及,在全国大乱、各自为政的情况下,所有的眼球都盯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盯着南京那群很可能改变中国命运的同盟会党魁,盯着北京的朝廷和新任总理袁世凯,哪里顾得上远离政治中枢的西南偏远地区?

    耐人寻味的是,同盟会遍及全国各省的报纸对成都暴乱没有任何反应,三天之后突然掀起一阵猛烈的舆论狂潮,旗帜鲜明地支持四川同盟会的革命行动,相继把责任推到蒲殿俊和朱庆澜头上,郑重宣布南京临时政府任命四川同盟会领导人罗纶、尹昌衡为四川省正副都督,任命广安起义失败后逃出四川的熊克武为川军总司令,责令各方同心协力重新组建新的四川省政府。

    同盟会的匆匆任命,激起了已经宣告**并组建“蜀军政府”的重庆方面的极大不满,重庆各大报纸纷纷刊登声明和批评文章,拒不承认罗纶和尹昌衡重组的四川新政府,批评南京临时政府的偏袒和官僚主义作风,表示重庆人民完全有权决定自己的命运。

    自此,同属同盟会领导的四川两大阵营进入对峙状态,相互攻讦,相互抨击。毫不妥协。

    成都城经过三天的全力救灾,大火终于完全被扑灭,十余万无家可归的市民来不及抚平心中的伤痛,便含着泪开始清理残骸,重建家园。否则无法度过这个寒冷的冬天。

    在这场突如其来的暴乱中,三千四百余名无辜市民命丧黄泉,八百多户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伤者高达一万四千余人。

    三千多人的巡防军死的死,逃的逃,消失得无影无踪。一万二千人的新军重新集合后仅剩下七千人。

    川东、川南二十几个县的保路大军首领日子也不好过。混乱中十余名义军领袖离奇地横死,十余万惊恐万状的乌合之众赶紧逃离成都这个是非之地,唯恐走慢一步,就会被当成这场大乱的替罪羊处理;数十名新军军官、警察局长、分局长先后引咎辞职,携妻抱子,黯然归乡。

    只当了几天都督的蒲殿俊,乔装打扮,只身逃离四川。奔向北京;副都督朱庆澜羞愧难当,无颜再见赵尔丰和军中同僚,怀揣尹昌衡暗中派人送去的四百大洋。乘船逃往上海。

    原本发誓追随两位正、副都督的数十名官员隐退大半,该做生意的继续做生意。该离开四川返回原籍的也没有继续停留。身处乱世,谁都有“秋后算账”的惊恐觉悟,何况两个前主子已经被南京临时政府认定为“罪魁祸首”。

    暴乱发生的次日中午,群龙无首的同盟会各部负责人和保路会剩下的一群资本家才匆匆露面,一个个惊魂不定,躲躲闪闪,先后汇集到没有被烧掉的皇城明远楼,召开紧急会议。

    正带兵巡查各条街道、指挥军民携手救灾的萧益民,被罗纶等人匆匆拉走,一同出席善后会议,商议如何尽快重建政府,恢复秩序。

    浑身污垢、满脸尘烟的萧益民刚坐下,不知哪个厅长殷勤地递来一根湿毛巾,萧益民接过胡乱擦几把脸,还回毛巾说声谢谢,发现眼前年逾四十的厅长还弯腰站在面前等候什么,这才记得自己的嗓子已经喊哑,说出的话人家根本听不清。

    历时三小时的会议中,萧益民神色平静,认真倾听,对任何追究责任的事情都一概不发表意见。

    说到救灾款的筹集和救灾粮的分配时,萧益民立刻站起来,拍拍手、指指自己的喉咙,艰难地挤出几句话:“诸位,现在最大的困难不是钱的问题,而是柴米油盐的供应,大家应该立刻聚集商会代表,群策群力,想尽办法解决吃饭问题,只要政府还在,就不怕今后没钱还给商家,特别在这个时候,谁也不要再顾什么面子,追究什么责任,面子和责任完全可以以后再说。

    “我这里先表个态,城北还有两万多无家可归的民众,北门外也有近万名川北保路军弟兄,这些人的善后事宜我包了!对不起了,各位,城中还有不少趁火打劫之徒,不安定下来说什么都没用,我先走了。”

    萧益民说完就走,近百名与会者满脸羞愧,没几个人敢望向大步离去的萧益民。

    尹昌衡讪讪而笑,与罗纶略作商议,随即抛开其他议题,开始讨论如何筹粮如何分发。

    萧益民说到做到,雷厉风行,短短两天时间,麾下一千官兵分成十人一组进行地毯式搜索,迅速镇压了一批批趁火打劫的歹徒,缴获和搜出步枪手枪五百余支,长刀短剑和自制火枪上千把,四百余名歹徒被统一剃光头发,押赴西郊坟场挖坟埋人。

    第三天傍晚时分,萧益民命令钢厂、电厂、铸造厂负责人和工人们杀猪宰羊,宴请纪律良好、始终不参与暴乱的北路保路军弟兄。

    萧益民亲自到场,端起酒碗向大家赔罪,诚恳地表示自己照顾不周,也没料到会发生如此大乱,请大家海涵!

    七千多名来自绵阳、广元、梓潼、阆中等地的保路军弟兄感动不已,广元保路军首领张源、绵阳保路军首领谢智杰、阆中保路军首领关承渊等十余名豪杰对萧益民的深重义气非常钦佩。

    大家都知道这三天两夜发生了什么,都知道要是没有萧益民和他的振字营,不知道还要死去多少无辜百姓,在这个时候。萧益民不去和那群号召他们革命的人争夺权力,而是在繁重的救灾中抽出时间,杀猪宰羊款待他们这些来自穷乡僻壤的小人物,怎么能不让这些老实巴交的汉子和七千多川北弟兄感铭在心?

    次日上午,川北各路豪杰用完早饭。集合队伍就要返回家乡,萧益民的副官郑长泽和华西公司总经理罗德发匆匆赶来,紧跟他们身后到来的还有七驾大马车。

    早已名扬巴蜀的商业巨子罗德发以晚辈之礼与张元等人相见。恭恭敬敬地送上五千大洋路费、两百支半新旧汉阳步枪和两万发圆头步枪弹,客气地说前辈们来一趟不容易,要是空手回去。恐怕全川洪门弟兄要戳我们的脊梁骨了。

    激动的张元等人还来不及感谢。郑长泽领着一队士兵列队上前,双手送上十二支新崭崭的“豹牌”二十响驳壳枪:“我们大人因为要参加军队整顿会议,不能来送各位前辈,委托在下向前辈们致歉。这是大人送给前辈们的小礼物,大人说,全川近二十万保路义军,唯有纪律严明、敢于担待的川北七千兄弟,才是真正的豪杰。才是真正做大事的人!

    “大人还让在下转告诸位前辈,今后只要来成都就来北校场找他,都是自家人。用不着客气,如果我们能帮上川北弟兄什么忙。那是我们的福气。”

    一席实实在在的话,让张源等十二名川北义军首领感动得双眼潮红。

    张源等人欣然接过连着精致枪套、皮质弹匣套和腰带的驳壳枪背在身上,齐齐向郑长泽和罗德发抱拳致礼,除了“兄弟后会有期”再也没一句客套话,领着七千弟兄转身就走。

    罗德发和郑长泽站在原地,目送长长的队伍悄然无声缓缓北行,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落寞与感慨。

    张源等人率领自己的家乡弟子,积极响应各级同盟会的号召,满怀热忱跋山涉水赶到成都,可到了成都却无人理会他们,要枪没有、要住的地方没有,就连要碗充饥的米饭也没有,反而是从无交往素昧平生的萧益民给了他们巨大帮助,用至诚和义气款待他们,一日三餐不缺之外,还能住进钢厂仓库,每天都可以洗到热水澡。

    川北豪杰们带着复杂的心情黯然离去,但他们也从这场大乱中收获了经验教训,看清了自己的地位和身份,也看清了所有的一切,知道谁才是真正的朋友和兄弟,队伍中不少人暗自庆幸驻扎在北门外,否则遇不到义薄云天的萧益民。

    北门外的七千余人离开了,北校场大营里越聚越多的两万多名满蒙两族平民相互间挥泪告别,愿意返回北方老家的一万四千多人,他们将分批前往东码头,乘小客船到重庆,再转乘两艘运来钢材和物资的外国货船到上海。

    已经在成都生活了几代的八千余人选择留下,他们将在华西集团的帮助下,同心协力重建家园,在本地繁衍上百年后北方已经没有他们的亲人,成都才是他们看得见摸得着的生存之根。

    萧益民上午开会结束就视察全城救灾情况,赶回北校场时已是黄昏,看到还有一千多名满蒙青壮汉子没走,一个个情绪激动地与卫兵争论,连忙上前询问原因,随后打马过去。

    千余名汉子看到萧益民立刻安静下来,谁也不敢在这位杀伐果断的年轻参领面前放肆,何况一个个心里都铭记着萧益民的救命之恩。

    萧益民缓缓扫视一圈,抬起马鞭,指向众人:“真要投奔我萧益民也可以,你们现在就把脑袋上的辫子给我剪了,舍不得的别在这儿嚷嚷了,趁着有力气赶快离开这里回家去,和你们的亲人在一起,保护他们,重新建起个新家。”

    千余名汉子愣住了,几个浑身血渍的年轻人分开人群跑出来,“噗咚”一片跪在萧益民面前,拔出腰刀毅然割去自己的辫子,随手一扔脑袋触地,久久匍匐一动不动。

    萧益民长叹一声,跳下马,上前一个个扶起来:“你们五个,从今天起就跟着我吧!听着,以后不要再下跪了,要跪只跪自己的父母和祖宗,除此之外,没人能让你们低下头颅,没人能让你们膝盖弯曲......起来,别让老子看不起你们!”

    五个满蒙汉子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奔腾情感,相互间抱在一起失声痛哭,边上数百官兵和前方千余满蒙汉子热泪横流,转眼间哭声响成一片。

    哭够之后,七百多人舍不得祖宗留下的辫子,默然离去,留下的五百多名青壮先后割下自己的长辫,脱下身上肮脏的衣服扔到一边,光着膀子面向萧益民整齐列队,不少人激动之下割破了自己的脑袋和脖子,殷红的鲜血在脖子上肩膀上缓缓流淌。

    寒风袭来,五百多个傲然挺立的身躯不住颤抖,唯独一双双含泪的眼睛闪烁着无比坚定的光芒。(未完待续)